手工诗坊 || 灯灯：和大海下一盘棋
名家专栏
灯灯
现居杭州。曾获《诗选刊》2006年度中国先锋诗歌奖、第四届叶红女性诗歌奖、第二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第21届柔刚诗歌奖新人奖，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出版个人诗集《我说嗯》《余音》。2017年获诗探索·人天华文青年诗人奖，并被遴选为2018—2019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诗集《余音》入选中国青年出版社/小众书坊“中国好诗 第五季”。
呼唤
与空击掌，落下的我
逐一排列。柳树低垂的表情
仍是生死轮回，仍是
无言大于有声。暮晚时分，远山收回
远行的自己，一条小路直通
春天的顶点
我见过太多的花开花谢，无常世相
我见波浪
返回波浪，逐一排列，约等于我
领着所有的我，带着整个大海前行
手机上自动出现一行：
“我听见有个动人的声音
在呼唤我。”
弹流水
弹奏流水的人隐到石头的内部。
水纹颤动之间，流水被風
又弹奏了一曲。
倾听的耳朵四面八方。
争执的耳朵四面八方。
顺着波纹我直上天梯，这一次
我不弹奏流水
我在天地的中心
人心在命里，各执一词。我赠流水无声。
流水不说话
流水带走人们说的话。
风动时
风动时，善恶分站两边。
风动时，昨天的我，反对今天的我。
风动时，明天的我，在风中
寻找我——
白纸上深深的折痕，离开的手
空中，孤悬的蝴蝶
风动时，过尽千帆皆是
月亮，是月亮欠下的债
算命的人从竹筒抖落命签，回声处处：
风在动，草又长了一寸。
出路
拦下海水，在礁石的驾驶仓
发动星辰的引擎
波浪途经的地名，人名
兵分二路的昨日，明日
我记得飞蛾扑火，是一种活法
落日浑圆，是一种罪过
我记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万物同一
都在寻找出路
出路在哪？
有人偏向虎山行，在虎声中
确立自身
有人反弹琵琶，被琵琶的浪花追逋
黑夜无声。无声是一种表达。
春天
栾树用褐色之心，守着一湖寂静。
䴙鹈划出的波纹，圈住
垂钓人的一日，圈住飞鸟颠簸之苦……
春天，有人出生。
有人离世。
无限的时辰，寂静在最高处：
水如众僧端坐。
水如众生匍匐。
红河
它高烧不愈。嘴里含着泥沙。
它没有说出的话
使我的琴弦颤动，野花喊住
前倾的悬崖。
有人过河
有人经过隧道
夕阳已经够红了
河水已经够红了，满山的枫叶
也发疯地红——
暮色苍茫啊
这暮色：
果子尚未熟透，繁星尚未露出针孔。
瓢虫和大海
月见草和假酸浆，同时请我
为一只瓢虫让路
我理解它们的善良，意思是
背负星辰的事物不多
心有星辰的事物更少
烈日下，我们同时看见一只
桔色七星瓢虫
攀草叶，过荆棘
飞不动的时候在走，走不动的时候
还在走
它越来越接近黄昏悲壮的色彩——
每一颗星辰都义无反顾啊
它们来不及回头
转动我们眼中：桔色，忧郁的大海。
和大海下一盘棋
盘腿而坐。和大海
下一盘棋。我动用星辰，它使用
波涛。星辰越来越少，波浪越来
越多，更多的波浪
冲上前来，要和我
拼死拼活
决一胜负：我眼见那么多个我
死了又死，那么多我
跟着星辰，走进夜晚的云层，再没有
怨恨，和怨言，我眼见
只剩最后一个我，天地之间，盘腿而坐
——大海突然起身
朝星辰的方向，拱手相辑：
撤回了波浪。
确信
孤松和岩石，都在清风中
给我确信，有血有肉的是山峰
峰回路转
起伏不定
降落在谷底的白云
遇见上山的缆车，缆车依次经过
翠竹，水库，橘林，坟堆……
一下一上
正好是可见的人间，正好是
万物自然生长，领受
自身命运，正好
清风徐来，孤松岩石，幻化作一张张脸
一张张走失的脸
只有一张脸
给我确信：孤松青翠，空茫，岩石沉默
更大的爱
来自山谷深处
鸟鸣，它带着云朵飞——
日夜召唤
我用肉身来赎罪
雨弹奏树叶
雨弹奏树叶，会发出一种光
我有多年没有见过这种光
微弱，执着
仿佛是父亲，从颤动的树叶走出
他已不再像从前一样
担心我
一如我不再问
父亲，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安好
雨继续弹奏树叶
发出一种
………我和父亲，才懂的光芒。
诗人手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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